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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步
了了五周岁的生日是在三亚过的。
第一次在冬天过了一个穿短袖露胳膊露腿的生日,感觉总有点穿越。
其实小孩子对过生日没什么特别的感觉,除了对生日蛋糕有着强烈的渴望以外。就像他在这个年龄遭遇了本不该他承受的灾难一样,其实也是没有什么切肤之痛的。痛苦的刺点都来源于大人,内心被撕扯的痛楚远大于孩子肉体上的不适。
在了了三、四岁的这两年的确是遭遇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经历,我把它们称之为苦难的开始。人这一生总是要经历各种苦难的,只是有的来的早些,有的晚些而已。
当你在襁褓里嘤嘤啼哭时,我有像“老抱子”(东北人称孵化鸡雏的母鸡为“老抱子”)拼尽全力把你护在羽翼下的冲动,恨不能为你遮蔽天底下的所有风雨和伤害。可当你的骨骼渐渐有力,我又希望它足够结实到可以承载那么一点点迟早要来的磨难。
三岁那年的夏天,了了因为贪嘴、受凉突然肠胃不适,小病了两天。在我们认为他快要好起来的时候,有一天早上突然发现他的尿液颜色深红,似酱油一般,医院把这种尿液称为血尿。强力抗生素推进身体里,半个多月也不见尿里的红细胞达到正常值。那个时期我天天上网查各种相关资料,因为医生最后也没给出确切的诊断,我只有靠自己了解病情。
屋漏偏逢连夜雨。
换到新的病房时,里面已经住着一个十一、二岁的蒙古族小女孩,小小的年纪竟然得了糖尿病。她的父母操着不太流利的汉语和我们交谈。一个比了了大一点的她弟弟模样的男孩子整天无所事事地打着游戏。他们一家四口空了家里的地,医院来照顾小女孩。
起初的日子里,几个孩子还有点生涩,姐姐弟弟自顾自地打闹着,偶尔偷偷地瞟瞟了了,了了也常常羡慕地看着他们。没过多久,三个孩子俨然已经在一起玩了好几天的样子,了了忘乎所以的表演引得两个孩子捧腹大笑,于是,每晚临睡前的病房里都被孩子们忘却病痛的笑声挤满了。
那是那一段灰黯日子里的唯一一抹亮色,孩子的笑容纯真到可以撬开心灵的暗窗,让你稍微透那么一口气。
于是,了了的小脑袋瓜一点一点地挤到了小男孩的游戏机前,小屁股又一点一点地蹭到了姐姐的床上,终于,在一个灯光霭霭的傍晚,他偷偷地亲吻了那个让他心仪的蒙古族姐姐。
却不想,因为抵抗力弱,因为姐姐也正在发烧,了了相继感染上了病菌和最强病毒,一边高烧一边不停地腹泄,虚弱地连哭的力气都没有。整整三天三夜,痛苦的呻吟伴着灼热的呼吸,让一个小人儿变得像纸一样单薄。
有时夜里看到他好不容易安稳地睡上五分钟了,我盯着他的目光刚要移开,可他才舒展的眉心转瞬就又绞到了一起,小手一下一下在黑暗中无助地伸着,知道他甜美的梦又被肚子的阵阵绞痛侵袭了,我的无力感在无边的黑暗里漫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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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幸亏身边的很多朋友、亲人帮我多方打听、咨询专家,才对这种不甚了解的病情有了一点认知,一颗苦苦悬着的心终于放进了肚子里。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对儿童这种一过性的血尿以及相关的中医方面的知识储备突飞猛进,要说写上一本论文那都是分分钟的事。
孩子的身上都是藏着他自己的健康密码的,妈妈的手就是解开这些密码的钥匙。我之所以后来对中医情有独钟,是因为它不同于西医的冰冷和刻板,它是一门有温度有情感有哲学思维的科学。
曾风靡一时的《儿童健康讲记》的作者李辛老师曾讲过这样一个故事:有一年他的老父亲因为医疗事故,突然得了急性肾衰竭,在父亲极度虚弱有生命危险的那段时间,他每天早晨四五点钟起来,把手放在父亲神阙和关元穴上一个多小时,再给他艾灸两个小时,这样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候,后来父亲身体恢复的非常好。
我那时也是这样为了了做的。每天早晨天刚微微发亮,我就把两只手搓热一前一后放在他的神阙、关元和后面的命门穴上,前后两只手的热量好像在中间连通,进入他的身体,我在心里默默祈祷着。他安静均匀的呼吸让我觉得好像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他还是那个刚刚来到我身边用鼻子寻找妈妈气味、等着让我哺乳的小孩儿。有一次他突然翻过身来睁大眼睛望着我,好像努力在分辨眼前的妈妈是不是也在梦里,那眼神让我一下子恍惚,继而鼻子酸热。
秋风乍起的那一刻
一切热度静止
窗帘被吹起
空了的杯子
变得安静
月光不再潮湿
孩子的梦
沉了
漫长闷热的夏天终于过去了,当秋风乍起的时候,了了的指标渐渐正常了,体力也一点一点恢复了。这是在他喝下几十碗苦不堪言的中药和我整日给他艾灸后迎来的曙光。浓重的汤药和熏艾味道锁住了了了的童年记忆,恐怕一辈子都挥之不去。
四岁那年,妈妈自己也经历了一些事情,为了防止次生灾害波及到了了的幼小心灵,妈妈的目光更多地投放到了他的成长上:
他不再是那个懵懂的小孩儿,理论起事情来有理有据,条理清晰,甚至能直陈要害;
他从咿呀学语的时候起就喜欢放声歌唱,整日嘴里不停地流淌出大脑里储存的各种音符,快乐得像个森林里叽喳不休的小松鼠;
他纯净的童音带给了他一个难忘的剧院童年。加入哈尔滨大剧院木兰童声合唱团后的首场演出就和濮存晰、乔榛等名人同台飙诵《唐宋名篇》,刚满4周岁的他经历了成人都很难坚持的彩排,这是他第一次在和意志做较量,虽然不自知,可是受益匪浅。后来的多次演出他都作为领唱,台上的他,灵动明亮,如春风拂面;
他对文字有超乎寻常的敏锐力,大街上的商铺牌匾饭店招牌都是他的启蒙老师,三岁起就已经告别文盲行列步入想吃啥吃啥不再被老妈蒙骗的文化自信境界;
他是一个文艺偏食者。音乐、绘画和电影、戏剧是他吃不腻的大菜。3岁多画的自画像被妈妈印在T恤上,许多朋友纷纷定购,一时间“哈尔滨T贵”。在看了法国圣马可童声合唱团的演出后,跟着被偶像签了名的光盘学歌曲,楞是自己唱出了法语版的《放牛班的春天》;
《3岁时自画像》
《姥爷冒雨买豆腐脑》
他感情细腻丰富,每天早上隔着幼儿园的大玻璃窗,用刚洗完湿漉漉的小手和妈妈飞吻、拥抱、挥手作别,那两手交叉胸前抱作一团的样子,仿佛妈妈拥他入怀,每天早晨都让妈妈离去的背影很温暖,怀揣着一颗柔软得要死的甜蜜小心脏,温柔地奔赴生死予夺的职场江湖去了;
他有一颗稚子之心,从来不知道对自己喜欢的人该如何表达,总是如一头乱撞的小兔,拍拍这个碰碰那个,一如情窦初开的男生总是故意欺负自己心仪的女生一样,小小的幼稚里藏着小小的可爱;
他时而狂放快意时而羞涩如草,老师眼中的他和妈妈朋友眼中的他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孩子。对于他的场合性性格分歧妈妈还算镇定,有分别心和敬畏心总比做个愚鲁小子强的多;
他生性敏感脆弱,对于小时候老师将他的衣服扔到垃圾箱里一事念念不忘,总是问我什么时候他才可以变老好把这一心灵伤害完全忘记。
他的目标是要像姥姥那么老,因为姥姥总是忘东西很快。他不知道姥姥的小脑已经开始萎缩,姥姥不但记不住了不开心的事,也已经记不住开心的事了。
我喜欢的女作家龙应台现在在做一件事,就是告别动荡不安的台湾政坛,告别环境优越的美丽欧洲,搬到台湾南部一个空气清幽的小山村里,赤手空拳折腾出一个面朝大武山的小房子,每天等待一场暴雨或是一次花开,只为陪伴93岁患上老年痴呆症并且已经认不出女儿的老母亲,捡拾起曾经遗落的岁月,和她共渡最后的时光。
她正着手写的一本书的名字叫《天长地久——给美君的信》。
每天她陪母亲说话,说那些年轻时不曾说过的话,每天给她写信,然后念给她听。
我们的生命都曾极致绚烂,也曾疲惫不堪,宇宙苍穹中,时间的洪荒巨流会将生命本身一寸一寸地移走。而那个给了我们生命的原点和我们又与之的生命原点终会重合。此刻我正站在生命的节点,看一个生命渐渐枯萎,一个生命正茁壮拔节。
鸡汤里总是把陪伴描绘得很唯美,却似乎有一种刻意的煽动。我觉得陪伴就是一种救赎,无论你陪伴在谁的身边,都是对无法陪伴的其他人所做的自我救赎,或是缝补自己那颗已经剥落的心灵。因为如果不是这样,完全可以相守,毋须陪伴。
只是眨眨眼的功夫,了了就已经五周岁了,再眨眨眼,他很快就会成为少年。我渴望和他相守,不只是陪伴,可是我知道,一转眼,他就会走出了我的世界,不回头。
陈菡英
全国公安文联会员,全国铁路公安文联副秘书长,全国铁路公安作家协会副秘书长,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
作品散见于《青年文学》、《读者》、《旅游与摄影》、《远东文学》、《作家报》、《人民公安》等。著有散文集《错把风景当画游》、《我在贵州等你》。
是一个爱写游记的女警察,也是爱带母亲到处走的女儿、带儿子去远方长大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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