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新加坡读者会

6月15号

①

一千人，坐不下的，干脆坐到讲台上。

最年幼的有两三岁的，最年长的是八十九岁。问他能否朗诵一段《天长地久》，有人小声说……嗄嗄嗄，看得见字吗？

接过麦克风，老人家就朗声读了起来。读完，全场响起掌声。

②

签名时，就知道谁来了。

跟台北、台南场比起来，新加坡来的“全家福”最多。有祖父带混血孙女的，有一家五口全部出动的，有一家四口的、一家三口的，有父子档、母子档、母女档，有女朋友们呼啸结伴来的，有读书会组团来的。有年轻的父母抱着幼儿来的，中途幼儿开始发威，夫妻俩就轮流抱着他到门外安抚。

③

排队签名的队伍很长，突然插进来四本，说，“是那位女士，”助理指着台下，“她是盲人，上下讲台不容易，所以我们把她的书优先拿上来给你签，她在下面等。”

我签完，赶忙站起来，捧著书走向她，走到讲台边缘，一只腿跪下，以便和她说话。

她说，“是龙应台吗？真的是龙应台吗？”

我把手伸出去让她触摸，说，“是的，我是。”

她抓着我的手，激动地说，“你的书我都看过，尤其是《大江大海》。”

“你的眼睛看不到，”我问，“怎么读我的书呢？”

她说，“感谢台湾。台湾有很多志工，把这些书都转成盲文书，我们都受惠了。你的每一本书我就是这么读的......”

突然想起多年前曾经将我的书无偿授权制作盲文书。没想到竟然多年后在新加坡撞见了成果。那些制作盲文书的志工，太伟大了。这位读者啊，也太让人尊敬、太让人心疼了。

——————————-

今天得知，这位“盲读者”是新加坡重要的艺术家庄心珍女士。艺术的精神不被命运多舛所折，唉，佩服得五体投地。

2.

吉隆坡读者会

6月16号

①

事先都告诉我：马来西亚读者很害羞，他们比较不会和你互动。马来西亚读者很害羞，他们不会大方走到前面的麦克风来提问。

我发现：也许平常是的，但是对于一个十年才出现一次的作者，他们很勇敢、很奔放、很热情......

②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女生说，她今天是花了三小时一直转车一直转车，才来到读者会的地点。听完回去，还有三小时的路程。

一对年轻的夫妻，轮流抱着几个月大的孩子听讲，一直站在大门边，以便孩子一哭闹就夺门而出，然后又回来。

25-55岁的读者占大多数，但是好几个长辈读者坐在轮椅上，看书看得入神，听讲听得专注。

签名开始，干脆下台为轮椅上的读者先签，让他们早回家......

③

很多人结伴携手同来。父子、母女、祖孙、女朋友群、夫妻、情侣......

有几对母子，我问儿子：“究竟妈妈是读者，还是你？”

他腼腆地说，“其实是妈妈，”然后补充一句：“可是今天以后我也是了......”

好聪明的母亲啊。

把骆驼带到水边，它就自己喝水了......

3

槟城读者会

6月17号

①

礼拜天早上，一场雨洗清了草木大地。

吉隆坡机场，先为天下杂志出版社风尘仆仆的同仁买现烤出炉的小饼干，围在头巾群里。

然后坐下来备课。

②

幕后。读者正在纷纷入场。她做完功课，站在窗边，小编刚好走过，眼角扫见，吓一跳。好像贪婪看外面的一只窗口的猫咪……

夏志远摄影

③

礼堂讲台太高，离读者老远。于是幕后的英雄们就想出一个八面相围绕的讲台，前几排的读者看得见我脸上每一线皱纹。这是最美好的读者会距离。

每一人手上都有书，没有书的赶快换位子，找一个有书的人认识新朋友，紧挨着坐下，肩并肩共读一本书。

第一次来到槟城，一次读书会就可以感受到这里的人，气质朴素，情感诚恳，对文字，有深沉初心。上千人混声朗诵“卿佳不”时，每一个一个的字，在声音的海里起伏回荡.......

④

最高龄的读者九十五岁，最幼小的读者十二岁。

十二三岁的人坐在地板上，身后坐着白发苍苍的长辈，大家捧著书，无比专注。

很多人，男人、女人都有，怀里抱着婴儿来听一个作者的文学分享。他们总是站在最后一排，就怕孩子吵了别人。

真想对他们说：我不会在意孩子啼哭或骚动。我可以帮你抱着他讲话。

如果你让生活和文学搅和在一起了，那么我想说：文学本来就可以拥抱生活的吧。

那陪着年迈的爸爸妈妈来的，更可珍惜了.....

⑤

明代《郑和航海图》中就有槟榔屿的名字。

年，它是一个英国的海军基地。

年，据说三个硬颈客家人来到这里。“一位姓邱的客家铁匠，一位姓张的教书先生及一位姓马的烧炭人”，槟榔屿是华人最早移民的地点之一。

可以想象的是，汹涌的海水是危险的，陆上的疟疾和毒蛇猛兽是致命的。开垦土地的艰辛会折断你的腰脊。

孙中山和同盟会来这里寻找革命同志，组织了“槟城阅书报社”。黄花岗起义是孙中山和同盟会员年在槟榔屿议决策划的。

革命，也会折断你的腰脊。

今天，椰子树海水美得像梦，旧时屋宇每一个雕花都在告诉你文化的沈淀是什么意思，而前人的筚路蓝缕，隐隐血泪斑斑。

这个下午，槟城人在微风徐徐中和我一起朗读，他们沉静，他们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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