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应台我希望在大历史的隙缝里找到个人史

▲龙应台父母与子女的合影。龙应台大哥在战乱中与家人离散,留在了湖南老家。(受访者供图/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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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在大历史的隙缝里找到个人史,好像在一堵古城墙的砖石缝里头找到活生生的野菊花。

男性主导的社会鼓励女性“天真无邪”、可爱无思想,使得“天真无邪”就像化妆品和高跟鞋一样,变成一种用来吸引男性的技术。

年7月22日下午,人涌入了香港湾仔会展中心演讲厅,聆听龙应台的一场演讲——那些关于母亲,并连接三代人的家族故事,来源于她的新书《天长地久——给美君的信》。年7月24日,龙应台接受了南方周末记者的书面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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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周末记者朱强

责任编辑

邢人俨

1

那个蹲下来让你超越的人

南方周末:《天长地久》是一部向经历了山河破碎、战乱离散等苦难的一代普通女性致敬的作品,其中涉及很多主题,爱与背叛、生命和尊严、衰老与陪伴、代际冲突与和解、临终关怀和后事安顿、女性权利等等。哪个是你最在意或认为是最紧要的?

龙应台:如果时间是一条流动的河,人是水中沉浮的一只浮标,那么这本书最核心的大概是想说:浮标要尽其所能地觉悟到自己是个浮标,生命是滚滚逝水;觉悟自己存在的处境,就比较知道怎么去对待时间,怎么去对待身旁的人,判断什么是生命各个阶段里真正重要的人、真正重要的事。

南方周末:美君是一个敢于为自己争取权利的女性,她在重男轻女的传统束缚下为自己争取教育权利,衰老之年仍然追求美丽,在家庭穷困之际义无反顾地支持女儿赴海外读大学,也改变了女儿的一生。这个女人对你的影响有多重要?

龙应台:她的一个决定不就决定了我整个的人生?我的一切都来自她的一个决定和坚持。

长大的过程里倒是从来没觉得自己受她影响。比如小时候想要爬过一堵高墙去偷采芒果,你找一个人来蹲在墙角,耸起肩膀,然后踏在他的肩膀上越过那堵高墙。那一代的母亲,就是那个蹲下来让你超越的人。越过墙去的你,不会觉得她对你有什么影响,因为你一下子就超越了她,超越得老远。

总是要到自己深沉一点、自省能力多一点的时候,才慢慢体会她的影响。美君所影响于我的,不是要我做了什么,而是从来没要我做什么。守规矩、讲礼貌、端庄贤淑秀气可爱什么的,从来没说过。她对我的“不要求”,给了我最宽阔无碍的空间,大概就是最大的恩赐,最大的影响吧。

南方周末:书里有三章与女性权利有关,比如第8封信《永远的女生》里65岁的安杰拉与老男人阿芒的爱情;第9封信《我爱给你看》里玛莉亚和玫瑰的老年同性之爱。而30年前《美丽的权利》同样涉及这一主题,《天长地久》可以视作前者的下篇吗?

龙应台:美君是二十世纪草根阶层的女性主义者,只不过,她的时代和她的环境里没有这个词。要为她用文字画像,似乎不能不刻画出这个特质。如果她的环境允许她和我一样受教育而且周游列国,我相信她会希望跟今天年轻的女孩子说:做一棵大树,不要做盆栽。她很可能会跟她的“老年女朋友”们说:走吧,我们去玩去。是的,你可以说,年轻的《美丽的权利》是上篇,《永远的女生》是下篇,下篇更深沉、更勇敢。

南方周末:同样是女性权利的主题,前后关切的子题和风格却差别明显,前者聚焦在年轻女性拒绝物化,以及就业、婚姻、职场等领域的男女平权问题,后者多涉及老年女性的性和爱的权利,这两种反歧视有何不同?

龙应台:我们的社会除了有女性歧视之外还有老年歧视,所以“老女生”比《美丽的权利》里的年轻女性要面对双重的蔑视。老而勇敢,需要更沉淀的智慧和底气。

南方周末:你在书中又说“女性解放来了,天真无邪也就走了”,还包括美君所言:“哪有什么爱情,人跟人只有利益交换,男女之间说穿了也是。”这些观点是对当下女性复杂的现实处境的补充吗?

龙应台:我可不歌颂“天真无邪”的,尤其是女性的“天真无邪”。男性主导的社会鼓励女性“天真无邪”、可爱无思想,使得“天真无邪”就像化妆品和高跟鞋一样,变成一种用来吸引男性的技术。这就是流行的“卡哇伊”小女生文化。日文“卡哇伊”是“可爱”的意思。努力可爱,争取男人的喜欢。

我希望年轻的女性有独立的思想、自然的性格、和男性平等的主体意识,在这样的基础上去勇敢而成熟地爱。不,我一点儿也不歌颂“天真无邪”。

▲龙应台在屏东潮州小镇的写作室。写作之余,她会与一只肥猫玩耍。(张皓涵/图)

2

个人史是不可或缺的血肉真实

南方周末:你认为,儿女对父母的傲慢来自无知和漠不关心,这涉及父辈经历的“大历史”和他们自身的“小历史”。从《目送》到《天长地久》,你对父母的历史书写,与你后来禅修“顿悟”、乡居侍母有着怎样的联系?

龙应台:其实,从《孩子你慢慢来》《亲爱的安德烈》《目送》到今天的《天长地久》,虽然每一本在书写时,都没有系列的念头,但人生本身是一个时间线性的系列,于是当你在书写人生的时候,它自然变成系列。不少读者告诉我,他们二三十岁有孩子时,读《孩子你慢慢来》,孩子变成少年时,读《亲爱的安德烈》,然后自己的父母进入老年,他们开始读《目送》,现在面对“大远行”,要读《天长地久》了。

这几部人生书写仿佛一盏手里提着的灯,在冬夜里照亮一条高低不平的路。每一部的书写,都是我自己在人生那个阶段的体会、观察和反思,是我对“当下”的回应。写《孩子》时,我不可能知道这两个可爱小娃娃十年后会来跟我智性挑战,让我崩溃,二十年后会迫我学习放手,一再目送他们的背影。这些作品,确实前后都伏笔,有交叉,有呼应,那是因为,生命大河的流动中,本身就充满了伏笔、交叉、呼应。

南方周末:从《亲爱的安德烈》《目送》再到《天长地久》,家族史始终是贯穿其中的母题之一,口述和田野调查方式都多有交叉使用,比如对淳安古城的手绘图纸的还原。这种微观的历史叙事,对还原“大历史”的历史真实能够起到什么作用?

龙应台:这很有趣。我希望在大历史的隙缝里找到个人史,好像在一堵古城墙的砖石缝里头找到活生生的野菊花;《天长地久》写的是个人史,所以试图把非常微观的个人史背后那个大历史、全景镜头给呈现出来。

大历史往往是宏伟的,固定的,在人的意识里坚不可摧的,也因此所有的大历史,不见得不真实,但是它一定是一种简化、固化。而微观的个人史单独成不了全景,但却是全景里头不可或缺的血肉真实。我想两者都需要吧,古墙缝隙里头有野菊花,野菊花的花瓣里头爬着一只红色的甲虫,在动。历史是这样的吧。

南方周末:英国社会学家保罗·汤普森认为,微观历史对于代际沟通非常重要,个体的历史记忆可以打捞“沉睡的声音”。对于美君和槐生的故事,你两个已经成年的儿子是否有兴趣倾听?比如安德烈对参加过二战的爷爷的故事有兴趣吗?如果有,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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