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我由武汉回到宜昌,住在简陋的王家河集体宿舍里,经常和肖远新、王志鹏、张华、章浩一帮兄弟讲白粉经。某日,肖远新说你们晓得我的老师温新阶吗?我说,读初二时评优秀学生发的奖品就是温老师的散文集《小雨中的回忆》。肖远新眼神一亮,就讲起温老师,继而讲到他的同学颜铭是如何被老温从寝室喊出打扑克“双升”的往事。众人觉得这老师和学生蛮好玩。过了几天,肖远新说有颜铭的散文集《生命的盐》,借我一读。时隔几年,此书内容已经忘记,但特点鲜明的书名以及作者没有忘记。
后来,在浏览知名杂文家黄波的博客时,看到有博客名为“宜昌病人”,觉得有点意思,点击一看,是颜铭的博客,内容多为读书札记、美食笔记、绘画评论、写人记事,体现了作者较好的审美素养和文字叙述能力,便时常浏览。
后来有几次听温新阶、肖远新聊到颜铭,说其人经历丰富,师范毕业在乡镇教书,不几年,便辞职下海南到武汉闯荡,做过出版社编辑,也编过《今古传奇》,搞过餐饮等,现在人到中年又回到宜昌在国企上班。听得出来,是个蛮活泛的人。
第一次见颜铭是年9月。那天学校报名。在一楼收费处,我见他跟马桂兰等一众美女聊天,讲他最近牌场的辉煌赢钱买了这个公文包,甚为起劲,能同时应付几个机灵的女子,有点板眼。
今年暑假在墨池酒楼和颜铭正式见面。本来是别人喊的饭局,去了才知道是颜铭作东。那天,他推脱身体有恙,不能饮酒,未能一睹其吃酒的风采。但席间他陪酒的机锋和酒后牌桌上的潇洒还是略见一二。那次饭局,看到《纸上云游》样书,他当场允诺,书出来后各送大家一本。
9月12日,颜铭新作《纸上云游》送到学校。封面装帧设计令人眼前一亮——大小如普通笔记本,精装,封面如灰色粗布,无任何图案,再配上独具匠心的书名用字。典雅脱俗。
人有相貌,一本书也有容貌。有的书封面花里胡哨,犹如涂脂抹粉之女郎。有的书封面设计夸张,似乎迫不及待的想在书堆里尖叫一把。应该说,颜铭的书体现了他作为一位职业编辑的水准和一位阅读水准较高的读书人的品位。
暑假中,好友秦明莉老师筹备出散文集,我曾极力推荐请颜铭来操刀书的设计,并把颜铭设计的杨子峰《笔误》、温新阶《乡村影像》、甘茂华《下里巴人》、刘伟华《在路上》等书拍照传于秦老师参考。可惜,我们那时都还没有和颜铭谋面,不好开口说此事。
颜铭的这本新作,由“蠹鱼记”、“道友记”、“贴金记”组成,写书评和读书人,有互文,也算珠联璧合。
“蠹鱼记”一辑收录了作者在报纸上写的36本书的书评,还有5篇读书心得。看得出来,作者阅读喜好在于文史哲,且品位不俗。例如齐邦媛的《巨流河》、高尔泰的《寻找家园》、孔飞力的《叫魂》……这些书几乎都曾在各类好书排行榜上跃居首位。但看完他的书评,我确信,他不是在跟风读书,有清晰的阅读路径。例如,齐邦媛的《巨流河》,对于他们这代人或者年龄还要长一些的人来说,台湾和当年那段人生的颠簸应该都有自己的理解,这种理解不仅仅是历史书上的。我猜想,他在选择齐邦媛时,应该读过龙应台的《大江大海》。他肯定在读过如杨显惠的《夹边沟纪事》等书后,才去读赛亚·伯林的《苏联的心灵》,并在思考“为什么文革会发生”,“我们对于文革的反思是彻底的吗”,“文革还会重蹈覆辙吗”……随之而来,他为我们分享了蔡定剑《民主是一种现代生活》、熊培云《重新发现社会》等关于公民常识方面的书籍。这也显示了他作为知识分子的情怀。在当下,谈情怀不抵二两酒了,思考的这些问题在有些人看来甚至可笑。但是依然还是有人在思考。
由于是在报纸上开辟的书评专栏,字数肯定是有限制的。也有几篇书评限于篇幅,还没有说透只好收场。诚如作者在后记中所说,“我一度遗憾自己没有受过系统的学术训练,野路子读,捡到什么读什么,不系统,也没有人指导”。自己对什么感兴趣,就找来读,读了几天,觉得对路子,继续读下去。不对路,随后一丢,间或骂一句“去他妈的,写的什么鬼”。我觉得,读闲书是一种很好的状态。人的精神气质只有在读闲书中才能定型。若读书都是为了考试、为了显摆,趣味何来?
他所写的书评是诚实的。颜铭没有像某些人喜欢扯虎皮作大旗,或者纠葛于自己读后生发的散淡内容,没有大段摘抄充字数,也没有一味逢迎。他将自己读书的理解在有限的篇幅里有节制的表达。例如,在谈到彼得·海勒的《江城》时,他说:“作者的所见所闻,不猎奇,不焦躁,无偏见,只是偶尔有节制的评论,他尊重所有人的生活方式,总是理解底层人的苦难和对现状的知足。”话虽短,但精准。在评论宜昌本土某作家所著《河口纪事》时,他直言不讳的说:“作为长篇小说,作品开篇的格局有点小,叙事的节奏也有些用力过猛。‘文革’中关于武斗的部分过于夸张。”
还有,值得我们年轻人学习的是,颜铭在仓惶的人生中年,依然还有闲心读书。时间都是有的,少打几牌,少看会电视。但是闲心现在很少有了。人到中年,很多人在用更多时间拼命钻营,快速往上爬,多往口袋里装。
据我所知,颜铭牌还是照打不误的,走到哪都有牌友酒友,且技术蛮好。前些年腾挪到国企上班,事务繁杂,读书还是没有荒废。偶尔刷朋友圈,总见他晒近段时间读的书。有朋友说,想知道当下哪本书值得一读,看老颜的朋友圈。在某次饭局上,有位领导对众人说,“颜铭家里两多:书多。酒多。”读书已经成了他的一种生活方式。不管走到哪里,他那个常用胳膊挂着的公文包里总是有本书的。他也很乐意送自己觉得中意的书给身边的人。
在讲自己的人生经历时,他说是读书改变了命运,干预了他的生活。因为书涵养的底气,他才有勇气从长阳山里学校里辞职走南闯北;因为读书,他才能给宜昌市中学语文老师、国企员工、政府官员开读书的讲座;也因为读书,他结识了映泉、温新阶等一大批相交甚深的师友,正是因为他们的扶持指点,颜铭才能上下腾挪。
正是对于师友们的感激,此书第二辑全部是记录爱读书的“道友”的趣闻轶事和道范风貌。
这些人,例如周德聪、温新阶、映泉、韩永强等都是我们宜昌文化界的活跃人物。看颜铭写他们,有读《世说新语》的感觉,尤其是写映泉一章。
人物特点聚焦的准。例如周德聪的风雅,虹兰的雅致。
描写注意细节。例如李祖贵在领导讲话时拼命鼓掌之事。
语言俏皮。例如写孔凡锦,“温暖的,是夜半抬头忽然看见白发苍苍的老孔还在牌桌上与我等博戏,是嘲笑他后的嘿嘿一笑,是看他酒后毕露的火花”。
重要的是这些文化人的趣味。例如写温新阶,“有些年头,我们经常厮混在一起,喝酒,打牌……”立马就让我想到老师假意批评邀其打牌的往事。此事有温度。还有祖贵老师不让爱人看有影射他的温老师的小说的故事。这些轶事颜铭肚子里还有很多,最过瘾的是听他当面讲。我认为,在酒桌上讲段子,是一种功夫,可以看到其人博闻强识和思维敏捷,例如颜铭、温新阶、杨子忠、甘茂华等人。
我看文章有个习惯,喜欢琢磨结尾。结尾收的如何,是需要匠心的。颜铭在写人文章的结尾上也下了工夫,收得及时,让你读完后如同好酒还要吸口气回味一下。例如写律师邓宜平,“出得庭来,我嘀咕了一句‘诉棍’,觉得与他平日的宽厚不一样。这话被他听到了,哈哈直笑,露一口白白的牙,牙大,中间有缝,依旧貌似憨厚的样子”。写我们敬重的温新阶,“他永远是那个有点执着,有点忧伤,有点尖刻,有点豪爽,有点趣味的老温。这就够了”。这个结尾对老温评价到位,也妙在四个字“这就够了”。
这些文化“同道”都不是完人,颜铭不是为他们立传,更不是“高大全”,而是用一种温情来讲人性之善于文化之美。我非常喜欢的作家汪曾祺先生散文里也有很多写人记事的名篇,例如《七里茶坊》《八千岁》《安乐居》等。我曾经把汪老的文章复印给学生们,希望他们对于汪老写人记事时“人间送小温”有所借鉴。而颜铭的这类文章,也令我感到十分亲切。
“贴金记”里收录了映泉、胡世全等6位文朋诗友对颜铭其人其作的评价,有赞赏,也有期许,那种赤诚的关爱让人感动。宜都才女李小坪所写的《疼痛,热爱,或者美好》一文对他的评价很见水平。
一本较高水准的书,就应该有较高水平的序。在我有限的阅读视野里,龙应台《大江大海》自序、《汪曾祺精选集》季红真老师所作的《在东西方文化的交汇处确立艺术的精神》代序、温新阶《典藏乡村》一书毛子所写的序《故土是无声的母语》均是有较深印象的序言,值得一读再读。
《纸上的云游》两篇序言是比较出彩的。作家、晚清民国史专家张永久在序言《随心所欲到中年》介绍的是书,开篇就是一句“人的最高追求就是有趣”,深得我心。他说颜铭是个有趣的人,青年时代闯荡四方,在那个年代还是需要一些担待和心气的。读他的文字容易想到“公安三袁”。温新阶老师在序言《智慧的云游》侧重介绍他熟悉的这个学生,真为讲义气有闯劲善于读无用之书的颜铭有这样一些老师和朋友而高兴。
这本书设计时,还要一处比较巧妙的地方,颜铭将所评的书和写到笔下的师友的书做了一个链接,作者、书名、出版社、定价清清楚楚。一是方便书友们按图索骥,二是对文朋诗友作品进行推介。
颜铭在后记最后一行里说:“说太多了,兄弟们,且跟我云游书卷,行到云水深处,温几行文字下酒”。
我和颜铭不是很熟,论年龄,我也比他小很多,应该称呼一句“颜老师”的。但我喜欢叫“颜铭”。既然他已经发出召唤,我们都莫讲客气,暂时逃离这个逼仄的现实,跟他一起云游书卷,跟他一起临风把盏,在春风沉醉的晚上“作鸟兽散”,归去也!(姚双10月3日于中南路)
微微道来一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