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应台与飞力普
好奇
文:龙应台
《天长地久》其实是一本在“生命”的大河里深潜回游的书。从上游到下游,从明月幽照老林到江水堂堂出海,每一寸水的温度、波的纹路,都是无法言说、只能低眉的情感。
编辑说,既然你要去伦敦,何妨跟儿子们聊聊他们眼中的你?
知道他的意思。给美君的信里,无处不是代与代之间的心意流转。代与代之间啊,原是世间至爱,可是为什么那么多人觉得它——有门无钥,欲言又止?
何况我还真有点怕,怕这两个独立自主的成年人,会说出什么让我无地自容的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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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如果你要对朋友介绍你妈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会怎么说?
安:嗯……龟毛。对喜欢的事情、不喜欢的事情,很龟毛。
飞:我会说,超级好奇。
安:对对对,超级好奇。超级龟毛。
飞:你是我所认识的最聪明的人,但是同时又是一个非常……
安:非常不聪明、非常笨的人。
飞:对,就是这个意思。
龙:好吧。那说说“好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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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有一次我们走过法兰克福那条最危险的街,满街都是妓女跟吸毒、贩毒的人。有一堆人围在街角,应该是一群毒瘾犯,不知道在干什么。你就很高兴地说,我想知道他们在做什么,马上就走过去想看,还想拍照,你真的拿出相机,这时有一个大汉向我们走过来。我简直吓昏了。那个家伙边走边喊叫,你还一直问我,这家伙在说什么,太有趣了,我想知道他在说什么。
这就是你好奇的程度。
飞:(转向安德烈)不过,安,我们说了那么多负面的批评,好像该说点什么正面的吧?她的编辑会抗议。
安:好奇就挺正面的啊。
飞:好奇到危险的地步。
安:好奇是好的呀。我想就是你强大的好奇使你成为作家吧。你碰到任何人,都有很大的兴趣,想知道他的上下三代历史,问很多问题。
飞:你到任何地点,都想知道那个地点的历史,人从哪里来,事情怎么会发生,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龙:你们不这样吗?
安:才不是。大部分的人会安于自己所处的安全泡泡里面,不想去知道太多的事,太累了。
龙:有具体例子吗?
飞:你才刚刚在大卖场买了一个按摩器……
安:什么按摩器?
飞:(一边说,一边止不住地呛笑)是这样的。妈妈搬到乡下去陪奶奶。她在乡下发现有很多大卖场,就是那种铁皮屋下面什么都卖的那种五金行兼百货店兼杂货店。
有一天,她看到架子上挂着一个写着“按摩器”的盒子,上面的照片是一个男性生殖器。她觉得,怪了,大卖场里卖性用品,又堂而皇之挂出来,而且跟抓痒的耙子、梳头发的梳子、剪指甲的剪刀、什么跟什么的,就那样大剌剌挂在一起。她想说,小镇里,谁用这个东西?谁敢买这个东西?怎么可能?
为了真正知道这究竟是不是性用品,她就把这东西拿到柜台去,还真的买了。她也不怕店员会出去说,龙应台在小镇大卖场买按摩器!
她买回去,打开观察,发现还真的是做成男性器官那个外型。然后发现是坏的。放进电池也不动。一般人,到这里也就算了吧?不。她把那东西又带回去大卖场,跟店员说,“这是坏的。”
安:(笑倒在沙发里)天哪。如果我是店员,我就说,“部长,是你使用不当,用坏的。”
龙应台与安德烈
飞:她想要知道店员的反应。
安:结果呢?
飞:结果,那年轻的女店员,也就把那个按摩器拿出来,换几个电池放进去试,还是不动,确定是坏了,就跟妈说,是坏了。
妈就问说,你们还会进货吗?
店员说,好像没人买。大概不会进了吧。
整个过程,就象是在处理一个果汁机。
龙:(笑倒在沙发里)我同时发现,每个大卖场都有卖瑜珈垫。觉得奇怪,难道瑜珈在乡下那么风行?不可能啊。
安:嗯,按摩器和瑜珈垫……
龙:我就问店员:这里的人买瑜珈垫做什么?你猜猜看答案?
安:……跟按摩器一起想的话,还真有点邪恶啊。
龙:她说,养大狗的人,拿瑜珈垫做狗的床垫。
飞:“好奇”的证据够不够了?正常人,看到按摩器和梳子挂一起,也不会真的买回去,对吧?买回去,坏的,也不会还拿回店里去退,对吧?就为了了解一个按摩器的来龙去脉,你还真忙啊……
妈:好吧。我的“好奇”,让你们尴尬过吗?
飞:跟你走在路上,你看到什么都想停下来盯着看。我最尴尬的是,你还会伸出手去指,说,飞飞你看……真尴尬。
安:我也有过恐怖的经验。有一次在香港的地铁里,一对西方情侣或夫妻挤在前面。你就用德语跟我说,哎,我想知道他们是新婚还是恋爱中,反正,爱情难持久。你看他们现在相互依偎,谁知道下一次搭车的时候是什么光景。然后紧接着,我们就听见那两个人彼此在讲话,讲的就是德语。
龙:这我记得……还以为在香港说德语是安全的。
——摘自《天长地久—给美君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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