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的丝路地位与名称的中国文化意涵

提要:丝绸之路是古代亚欧大陆各文明区域之间的交通路线,中国文明具有丝绸之路的原生性。在这个古代世界性文化交流与沟通的路网中,新疆具有唯一性通道区域的地位,而天山则是这一地域中最便捷最重要的通道。另外,天山的得名深受中国天命观文化影响。

关键词:天山、丝路、唯一性地位、天命观

就像我们现在正在经受人类文明有史以来的经济文化全球化大发展过程那样,早在人类文明发展的幼年期,亚欧大陆古代文明就已经形成一个类似于现代文明成果的世界传播体系。早期亚欧大陆各区域主要文明的发展在于相互之间的文化交流、影响、互动,世界性的跨地区交流与合作也就形成了。只不过这个世界性区域基本上以亚欧大陆为主而已。以文明发展形态的早期阶段来看,陶器制作、五谷种植、家畜驯化、冶金术等等,也并非孤立地起源于亚欧大陆某一特定地点。而是多区域多地点起源,亚欧大陆全区域广泛传播,各文明地区广泛互相借鉴学习,以区域文明自身文化特质为基础融汇其他不同文明区域多种文化成果各自发展的结果。

一、中国文明的丝路原生性与新疆的丝路地位唯一性

1、亚欧大陆是人类早期文明的主要发生地

早期古代人类文明的发展并不是以某一个文明中心区域为主独自发展成一种核心文明,进而再影响外围区域连带影响其他文明发生与发展的模式。而是一种亚欧大陆多区域、多样化的文明起源与发展体系。亚欧大陆这样多区域起源交互影响吸收又各自独立发展的状态不局限于经济和政治关系,还包括科学技术和意识形态方面的联系。东亚(中国)、南亚(印度)、中亚(昆仑山山脉、帕米尔高原、天山山脉、阿尔泰山脉;塔里木河流域、锡尔河流域、阿姆河流域、伊犁河流域、额尔齐斯河流域;塔里木盆地、准噶尔盆地、费尔干纳盆地等)西亚(底格里斯河流域、幼发拉底河流域与伊朗高原等)、地中海(希腊、罗马)、北非(古埃及)既是远隔万里的独立地理单元,也是文明发展的不同中心区域以及不可或缺的参与区域。人类所有早期古代文明各自的发展传承都是依托亚欧大陆这个广阔地理板块陆路交通路线和区域展开和实现的。

2、中国文明的丝绸之路原生性

丝绸之路出现的原因,在于亚欧大陆其他文明区域与东亚文明轴心——古代中国的交流沟通。具体而言,世界早期文明区域分别是东亚的中国文明、西亚的美索不达米亚文明、非洲的埃及文明、南亚半岛的印度河文明、欧洲的地中海文明。相关研究表明,亚欧大陆最早只有两个文明核心地区:一个是中国,大概在一万年前开始的;另一个是在差不多同一个时代的西亚美索不达米亚开始的。这两个文明的核心内容完全不一样:东亚的是粟黍、水稻的种植和猪、狗的驯养;西亚则是小麦、大麦的种植与黄牛的驯养。最早的丝绸之路其实就是距今一万年前后东亚、西亚的早期农业文化慢慢地向世界各地的传播,因而中国文明具有非常明确的丝绸之路原生性,起始就是人类文明的高地。

在亚欧大陆两个农业文明核心地区之间有有一个大范围的荒漠绿洲与草原地区(西域),从而把中国文明与美索不达米亚文明连接起来。国际学术界的主要观点是,上述两个文化系统共同推动了世界文明早期历史进程。在亚欧大陆或者在古代世界历史中,中国史前历史的厚重身影不可回避。

图一、亚欧大陆早期文明核心区域示意图

“丝绸之路”指在古代人类各大文明的孕育、发展和形成过程中发挥了决定性交流、互动、导致各自成长发展,进而推动人类现代文明奠基的亚欧大陆东西方古代交通路线和相关地理文化区域。丝绸之路,其实是亚欧大陆东西方文化交流之路的约定俗成之说。它首先是作为亚欧大陆古代陆路连接东亚、南亚、西亚、欧洲和东非各古代文明的路线与道路,而古代新疆恰恰是地理上沟通或完成亚欧大陆东西方文化与政治、经济交流的唯一桥梁性地域。也就是说上述区域古代文化陆路沟通渠道必经以新疆为代表的中亚地区,而且是唯一通道。

图二、亚欧大陆史前时代

3、新疆的丝绸之路唯一性地位

新疆的唯一性地位是由亚欧大陆自然地理环境决定的。打开亚欧大陆地形图可以清晰地看见,帕米尔高原以南计有连续不断的自然天险:喀喇昆仑-青藏高原、云贵高原、澜沧江-湄公河河谷、亚热带丛林等高山雪峰、峡谷激流、丛林险滩天然险阻完全制约了亚欧大陆古代较大规模的陆路东西方向人类迁移。只有帕米尔高原通道和昆仑山北缘通道成为亚欧大陆中部最南端的唯一大通道。由帕米尔、昆仑山向北,天山、阿尔泰山这两个东西走向的大山脉自然成为第二、第三大通道地区。阿尔泰山以北则是酷寒的西伯利亚寒区落叶林分布带完全不适宜亚欧大陆古代人类大规模东西向往来。如此一来,亚欧大陆中部地理区域,只有古代西域(新疆)是唯一能够东西方向沟通东西方各古代文明区域的地带。这样一种独一无二的古代交通形势和文明交流桥梁性作用,完全取决于地理环境是否便于交通的自然环境条件。

图三、丝绸之路相关区域交通路线示意图,其中新疆部分不可回避

现今新疆仍然拥有古代西域在亚欧大陆东西交通的所有独特优势。是中国“丝绸之路经济带”上东联中国内地与东亚各国、西通亚欧乃至非洲最便捷的区域。这样的形势与地位其实仍然是亚欧大陆人类文明发展一脉相承的一种历史必然,也就是说今天的新疆仍然具有自古以来曾经拥有的优势,也必将发挥自己独有的作用。

二、天山是新疆古代丝路中的高速公路

1、天山的历史意义

天山是亚欧大陆中部这个人类古代文明交流通道区域中最主要的干线通道。天山山脉,是亚欧大陆中部这个广阔无垠极度干旱和荒漠化大地表面地壳隆起的一个大褶皱。天山的存在以及它涵养的水源、滋养的植被是亚欧大陆东西方古代交通得以大规模进行的基本保证。

图四、丝绸之路天山通道干线示意图

天山是亚欧大陆最大的山系之一,横亘在亚洲腹地,东西向绵延于准噶尔盆地与塔里木盆地之间,是沟通亚洲大陆东西方向天然的一道地理桥梁。东西长约公里,南北宽度在——公里之间。天山在我国新疆境内部分长达公里,通常较高的山峰高度在0——米,但是山结处可以达到米以上。

天山虽然是中亚跨境山系,但是主体位于新疆。天山与中亚其他两个通道型山系阿尔泰山、昆仑山最大的不同在于它具有东西方向全地理范围的水草、气候和旱作农业保障(尤其是天山北坡),以及相当广大的断块陷落盆地和谷地,其中伊犁河谷、吐鲁番-哈密盆地便是典型例子。无论山地还是盆地,他们的走向都受到北西西、北东东两组主要大地构造方向的控制。具有这两组方向的诸山脉与介于其间的菱形盆地是天山大地形的主要特征。

2、天山山脉的自然地理特性

天山山脉从被称为世纪屋脊的帕米尔高原北端向东一头扎进亚洲腹地中心区域的茫茫沙漠荒原之中,把世界上最为干旱的这个地方一分为二,形成一道连接亚洲东西的大陆桥。以天山的最高峰海拔多米的汗腾格里峰为首,其它诸如度斯梅干乌拉、博格达山、喀尔里克等山脉并肩形成一个巨大的地理屏障。汇集众多峡谷溪水的河流在天山山麓两侧荒漠中形成大小不等数量不一的绿洲,成为这条巨型山脉身侧涵养生命孕育文明的草原地带。

新疆主要湿润气流来自西北方(以北冰洋为主),它几乎影响着全境。除喀喇昆仑山以外,其它山地冰雪、降雨分布情况都与西北气流有关,其中天山尤为表现突出。就天山而言:(1)、雪线纬度降低,降水量较为丰富;(2)、迎向湿润气流的北坡山地雪线高度低,降水量较为丰富,永久积雪区分布面积较广,在几乎同样的纬度形成永久的针叶林分布带和草原地带。背向湿润气流的南部山地则恰恰相反。3、同一山脉的西段,降水量丰富,雪线低。而东段正好相反。

天山由于其横栏气流,山区有较多的降水,而其高出雪线以上的山地面积广大,因而永久积雪和冰川规模就亚洲中部这个地理区域相对而言最大。天山永久积雪区和冰川规模相当巨大,并在几个围谷区形成冰川作用的中心最大的是汗腾格里山地,其次是以林哈比尔尕山地和博格达山地等。天山雪线的高度在东段和西段,南坡和北坡均有显著差异。

由于以上特点,从帕米尔山结开始向东延伸多公里的天山接纳和拦截来自北冰洋方向的水汽,其北坡形成了连绵不断的垂直分布绿色植被带。海拔米左右的山前地带是广阔的半干旱草场(春秋与冬季牧场);海拔至米左右是密集的天山雪松针叶林带和期中的林地草场(夏季牧场);海拔至米左右是大面积高山草甸。因而在亚欧大陆腹地出现了一条公里的丰美水草分布带,保证了亚欧大陆人类文明开始以后各个阶段东西方向大规模人群迁移和大型商队运输的水草供给。山涧河流则有把绿洲远远地带向干旱盆地的深处。天山垭口以及低矮的地方也成为南北方向的便捷通道。

由于来自遥远的西伯利亚北冰洋气流,越过天山的水汽极为有限,所以天山南部山坡和谷地之间极少可以看到大面积的绿色的树林。其南面则隔着极度干燥的塔里木盆地,与作为青藏高原北界蜿蜒起伏的昆仑山高大山系相对,更无点滴水分补充。南部天山就像一个在亚欧大陆流浪了千万年的浪子,裸露着千沟万壑的干燥山体,赤体耸立于戈壁和沙浪之中。站在遥远的绿洲,人们经常可以看到天山山脉巍峨峰顶上的万年冰雪,可南部天山无数山峦中被大自然镂刻出无数千奇百怪的峡谷,却常常是干涸的。虽然每年都有融雪或解冻的水流过这里,但除了极少的时期外大多数时候都是干河。然而这些汇集了无数峡谷溪水倾泻下来的南部天山河流,大多是流到山麓,在靠近山脚下的沙漠时便立即被干燥的荒漠所吸收而失去了河道。这就是所谓的“没有归宿的河流”,不过在它消失的沙漠中却形成了绿洲。

山南没有山北绵延不断的绿色植被分布带。但是冰川河流由西向东每间隔一段距离便会形成一片片河流滋养的绿洲,而少数几条河流汇集而成的塔里木河东西方向长达一千多公里。不管是沿河而行,还是沿绿洲长途旅行同样都能够得到水草保证。天山也就成为亚欧大陆中部这块远离海洋干旱区域最大的古代交通高速公路。

图六、天山大裕勒都斯草原一瞥(和静县委宣传部供图)

3、天山山脉的历史意义

人类文明从远古时期开始一直到近代基本都是在亚洲大陆的东西两端的一些区域较为发达。在那里,曾经分别产生了中国文明、印度河文明、美索不达米亚文明(西亚新月地带)、地中海文明、埃及文明等许多著名的古代文明;出现过波斯帝国、秦汉帝国、马其顿帝国、大唐帝国、罗马帝国、蒙古帝国、奥斯曼帝国等地跨亚欧的世界性大帝国;还出现了祆教(拜火教、琐罗亚斯德教)、佛教、犹太教、基督教、摩尼教、伊斯兰教等影响巨大的宗教。这些宗教向东西方传播最为重要的地理通道就是天山,这样的商贸物流、思想文化传播给予亚欧大陆各区域主要文明的成长发展以极大的绝对性影响。

4、大商道

长龙一般的天山南侧多数孤立的绿洲和天山北部连绵的绿洲、草场,在历史长河中被亚欧大陆各区域文明以贸易通道、军事路线、宗教思想传播线路相互连结了起来。而这样的交通在天山南北两侧的荒漠、绿洲、河流、草场中所留下来的痕迹便是商队、僧人、军人、部落迁移之路。向西,与天山南北的绿洲群分别相连的两条大商路,不久在西部与帕米尔以西的古代商业网络连结了起来,沟通着印度、伊朗、西亚、欧洲和东北非洲(埃及)。向东,则从东天山喀尔里克雪峰两侧天山东端直接向东经过马鬃山进入蒙古高原东部;折转向东南则进入河西走廊,进而到达中原和蒙古高原南部。

由于亚欧大商道的存在,荒漠绿洲与天山草原本身也就起了变化,即它不仅改变了早期绿洲农牧业各半的社会经济形态,使之主要转向农业,并同时最大限度地增加了贸易的因素。绿洲因而展现出中转市场的性质,并起到了商队驿站的作用。大型绿洲内的城镇、村落,呈现出商业都市的面貌。来自亚欧各文明区域最好的物流贸易所提供的商业利润推动了各个大型绿洲地理单元的财富积累,使其变成了绿洲商业小国。随着亚欧大陆东西各文明区域商贸文化交往的不断加深,各大文明区域的优良文化从各个方面渗入了绿洲文化,使一个个具有地理单元独立性绿洲城镇的文化变得丰富多面。实际上,沿天山分布的绿洲、草原居民并不是单纯的农耕、畜牧人群,他们兼而具有商业居民的性质。

回顾亚欧大陆主要物流贸易通道上西亚、阿拉伯、伊朗绿洲的的历史,与天山各地绿洲极为相象。可以说亚欧大陆绿洲的发展与大商道关系密切。

天山正式进入中国中原王朝的视野开始于公元前二世纪,汉武帝派遣张骞出使西域。此时,排列在天山山脉山麓的诸多荒漠绿洲大都已经发展成为绿洲商业都市,并分别出现了自己的土王,号称西域三十六国。这些绿洲小国的通商活动非常活跃,随着西汉王朝强力介入西域天山南北两麓,商道大通。过去各方势力各自控制一段,亚欧大陆大商道由各个自然单元转手贸易的历史全面改变,丝绸之路进入有史以来最为畅通时期。

天山山脉横亘在亚欧大陆腹心地带,以其多公里东西向的延伸成为古代商队、行旅仰望的永恒路标。这一点极其伟大,在人类文明史上确实是无与伦比的。亚欧大陆东西两端各地千里跋涉而来的商队一旦进入亚洲腹地,大多数时间都身处茫茫戈壁沙漠之中。只有那些分散排列在天山山麓的绿洲群,是商旅们修养身体、补充驼队给养的生命之岛。荒漠沙海中一个个绿洲有如大洋中连续的孤岛,形成链条保证了亚欧大陆东西方最佳交通线的存在。在这种情况下,天山山脉完全可以被看作是亚欧大陆古代交通的生命线。

图七、天山阿拉沟奎先达坂全景

5、文化与天山

同样的情况在文化方面也可以看到。新石器时代、青铜时代乃至其后历史时期,亚欧大陆各文明区域的不同文化成果几乎都是通过天山完成交流的。就拿宗教来讲,产生于中亚的祆教(拜火教)与摩尼教、产生于南亚印度的佛教以及从产生于欧洲从遥远的西亚安纳托利亚流传过来的的基督教(景教),还有产生于阿拉伯半岛的伊斯兰教(回教)等,大多数时候也都是与商队一起进入天山并影响到这一地区。当然,其中宗教因贸易关系在进入该地区后被逐步接受并扩大了影响。这样的文化交流,即使古代新疆南部绿洲各国的文化开始丰富多彩,也使天山北部广大草原地带不断形成大的游牧社会集团。同一时间,文化传播并未停下脚步,而是马不停蹄地一直奔向东亚文明核心区——中国。反向也同样如此,来自东方中国的文化和丝绸等诸多珍贵时尚高档物品也源源不绝地经天山向西运送。

唐代高僧玄奘在其《大唐西域记》序言中记述:“赡部洲地有四主焉:南象主,则暑湿宜象;西宝主,乃临海盈宝:北马主,寒劲宜马;东人主,和畅多人。故象主之国,躁烈笃学特闲异术,服则横巾右袒,首则中髻四垂,族类邑居室宇重阁。宝主之乡,无礼义重财贿,短制左衽断发长髭,有城郭之居,务殖货之利。马主之俗,天资犷暴情忍杀戮,毳帐穹庐鸟居逐牧。人主之地,风俗机惠仁义照明,冠带右衽车服有序,安土重迁务资有类。四主之俗东方为上,其居室则东辟其户,旦日则东向以拜,人主之地南面为尊,方俗殊风。”玄奘所表现出来的唐朝中国人的世界观,极为精彩。把亚洲分为象主、人主、马主和宝主四国。象主之国为南亚次大陆印度,人主之国为东亚中国,马主之国为天山北部游牧地带,而宝国之地则指天山南北两麓和其以西的绿洲区域。玄奘如此解释宝主,“有城郭之居,务殖货之利”,清楚地表现出西域天山的亚欧大陆区域交通与商贸的主导性作用。

这样的商贸活动,并不只限于西域(中亚)绿洲居民,草原游牧人群也非常重视商贸。二者都与东亚中国、南亚印度、中亚各绿洲、伊朗高原、西亚两河流域以及非洲、欧洲来往密切。虽然如此,天山并没有隔绝山南山北的各种沟通来往。中国古代文献中有大量关于塞种(斯基泰)、匈奴、突厥等游牧人群和西域诸绿洲小国进行各类活动的情况。作为中亚两种自然环境天然界线的天山山脉,对山北的游牧民族来说起到了将其政治势力推向东方和南方的作用,而对山南的绿洲民族来说则是通向东方、北方进行贸易的道路。

图八、天山马鹿。青铜顶尖饰物,巴泽雷克二号墓,公元前5世纪,现藏于俄罗斯冬宫博物馆

此外,天山山脉,还有一个不能等闲视之的作用。那就是引导草原游牧人群流入绿洲,并使之转变为绿洲农业居民的作用。从天山北部迁入绿洲地带的游牧人群会转入定居的农耕生活,而隔着这座山脉游牧的人群却鲜有改变。天山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段里都是绿洲与游牧两种社会生活形态的分界。

在天山山脉的庇护下,数千年来亚欧大陆东西方文化交流以及天山南北农耕、游牧两种社会生活形态的交互影响得以持续。实际上,亚欧大陆东西交往以及中亚南北往来都依赖于天山,它是古代亚欧大陆所有交通通道中最大也是最重要的枢纽型“十字路口”。

沿天山山脉展开的亚洲腹地作为连接亚欧东西方的通道,还可以说是世界历史发展的关键区域。这个区域犹如人体动脉一般把古代中国、阿富汗、印度、阿姆河和锡尔河地区、伊朗、伊拉克、叙利亚、土耳其等地区连接起来,并使之相互依存地发展起来。另外,它还是东西方文明交流的桥梁。出现在这个地区的来自不同文明区域文化,或经民族迁移(包括战争),或依靠商队、宗教传道者传播至东西方各地。所有这些在影响其他区域文化的同时,也又不断接受着各种不同的文化改变自身。综合起来,沿着天山丝路同时开展和发生的一切,促进了亚欧大陆各地文明的发展.

6、争夺天山

天山作为亚欧大陆中部最大和最重要的商贸物流通道,从人类文明东西方交流开始便成为各方势力的争夺目标。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控制了天山,其实就等于控制了丝绸之路这条亚欧贸易的最大商道。西域丝路争夺者主要是亚洲北部草原地带的中国游牧人群与东亚文明核心区域中国农作文化人群。

古代中国历代王朝经营西域主要就是依靠文化影响力和武力,把天山南北的游牧部族势力从天山驱逐出去,把中亚绿洲诸国天然形成的东西贸易道路联通控制起来。实际效果就是通过商贸大通道以最合适的价格获取亚欧大陆其他文明所在区域最精华的物质产品、精神产品,也以控制方获利最多的价格把自己的优势产品销售出去,从而不言而喻地直接得到经济、文化、政治利益。同样西域商贸大通道也是游牧人群最大的财力、物力、人力来源地,谁控制了这里谁就会取得决定性的战略优势。汉朝的西域都护府,唐朝的安西都护府、北庭都护府等都是这种活动的结果。

三、天山名称的中国文化意涵

1、历史视野中的早期天山

天山这个名称,最早见于文字记载,是在成书于战国至西汉之间的《山海经·西山经》:“混敦”在“天山”,“天山……有神焉,其状如黄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浑敦无面目,是识歌舞,实为帝江也。”《史记》卷《匈奴列传》:其明年,汉使贰师将军广利以三万骑出酒泉,击右贤王于天山,得胡首虏万余级而返。《汉书》卷六《武帝纪》,把这一历史事件的发生时间定于天寒二年(公元前99年)夏五月。

天山最早是指东天山。《后汉书》卷二《明帝纪》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条目记载“固、忠至天山,击呼衍王,斩首千余级。呼衍王走,追至蒲类海。留吏士屯伊吾卢城”。这里所说伊吾地界。也就是天山山脉的最东端。

此后,天山的别名不断出现。《括地志》记载:“天山一名白山,今名初罗曼山,在伊吾县北百二十里。伊州在京西北四千四百一十六里”;《隋书》卷84《西突厥传》记载“(处罗可汗)弃妻子,将左右数千骑东走。在路又被劫掠,遁于高昌东,保时罗曼山”;《旧唐书》卷四《地理志》伊州伊吾县条目中有:“天山,在州北一百二十里,一名白山,胡人呼析罗曼山”;敦煌文书《沙洲伊州地志残卷》伊州柔远县条目记载:“时罗曼山县北四十里。按《西域传》,即天山。绵亘数千里”。

此外,还有“祁连天山”连称现象。《史记·李将军列传》载“天汉二年秋,贰师将军李广利将三万骑击右贤王于祁连天山。”另外,《汉书·霍病传》等数篇还有“祁连山”、“天山”同指今天山的现象。上述文献同传又把天山中段叫做“北山”,因其在狭义的西域即塔里木盆地以北而得名,并且与盆地南边的“南山”亦即昆仑山相对应。而今天的祁连山在当时也会叫做“南山”或“汉南山”。隋唐时期,天山依当西域人群语言称作“时罗漫山”、“折罗漫山”等,同时与现代汉语一致的天山称呼也逐渐普及起来,而祁连山的名称逐渐与天山分离,转而专指今天的祁连山。

这样一个清楚的历史现象表呈现出来:天山早期是天山山脉东部大山的名称,而且以天命为名的大山脉有两个(今天的天山和今天的祁连山与昆仑山)。这两座巨大山脉又同时是丝绸之路唯一性新疆路段最主要的交通干线地区,也就是说天山名称的出现与古代中国与域外文明地区的交流交往有直接关系。

天山一名的语源《史记·匈奴列传》说:“匈奴谓天曰撑犁。”唐代突厥语的“天”则译为“登里”或“腾里”。《华夷译语·天文门》“天”作“腾吉里”。徐文堪认为,这种同源异译的语言现象,清末学者文廷式早已察觉,他在《纯常子枝语》卷二八里作了如下论断:《汉书》匈奴称天曰“撑犁”,今蒙古称天曰“腾格里”,“腾格里即“撑犁”之异译,此朔方语二千余年。即突厥语、蒙古语的t??ri或te?iri。词根te?源出动词“上升”“飞翔”。本义为“上升”的这个突厥古语词,转义为“献牲”、“崇奉”、“尊敬”,因此,这个“天”已经是具有至上神格的天。

“析罗曼山、折罗曼山、时罗曼山、祁连山、贪汉山、腾格里山”等天山之名都是音译。均是古代阿尔泰语系诸语言“天”之词“Tangri”,即汉文天命观中受命于天之神格的“天”,以及亚洲北部草原地带萨满崇拜中最高神“腾格里”的“天”。

2、中国文化的关键影响

天山山脉东西长多公里,无论是在中亚的西天山还是在中国境内的天山主体,都只有一个名字“天山”。更多的时候使用的是其汉语译音,这一点非常明确地表明天山名称应该是中国文化的产物。苏联学者H.M.休金娜认为,“从远古以来就确定下来的名称也无可争辩地证明,中国人是这些大山系的首先发现者”。分析上述文献资料,天山这一名称的核心是“天”,其得名很可能是受到古代中国早期天命观思想的深刻影响,原因在于古代新疆是早期丝绸之路必经之路,而且是唯一性通道。而天山山脉则因为是最主要通道地带,作为东亚核心主体的中国文明自然很早就对这一通道给予重视。早期的深远文化影响自然也就发生了。

夏商时期,们奉行宗教天命观,天是自然和社会的主宰,是具有意志的人格神,天人关系实质就是神和人的关系,《尚书·舜典》:“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天人之间是一种认同关系,但神决定控制着,人必须遵从天神的意志(天命),在这种天命观的支配下,天与人必然存在绝对不平等的关系,即天尊人卑。《尚书》中的天命一词比比皆是,“天命诛之”、“天命不易”、“惟天降命”、“我受天命”等等,表现的都是天命决定人事,所以说天尊人卑的观念源自中国古代原始宗教的天命观。

图八、大盂鼎,清代道光初年于陕西岐山礼村出土

中国古代哲学把天当作神,天能致命于人,决定人类命数。“天命”说早在商代已流行,少说迄今已有四千多年的流传历史。《小戴礼·表记篇》说:“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从古器物发掘中所见到的甲骨卜辞,彝器铭文,“受命于天”刻辞的不只一次出现。如大盂鼎铭文:“……,王若曰:盂!丕显文王,受天有大命,在武王嗣,文王作邦”。这件鼎是西周早期的,推断是康王时期。明确表达了天命观。

当然与天命观关联的还有早期中国的天地崇拜观念,以及“天子”观念。天子名称出现也很早。西周早期青铜器铭文中就已经出现天子名称,如《静鼎》“静扬天子休”。西周中期青铜器铭文中多有天子名称出现,如《师酉鼎》、《师望鼎》等,已经是常见名称。

3、“天命”与“撑犁”、“腾格里”的文化一致性

天命观的主要内容:天是自然界和人类社会最高主宰者,是至上神。天的命令即“天命”,不可违抗。这样的天命观念,是以至高无上、统辖万物的“天”为精神支柱、以“有命在天”的神学独断论为理论核心。天命思想,在丝绸之路联通的亚欧大陆全区域文化传播交流吸收的历史过程中,很早就影响到了西域和亚洲北方草原地带,出现了“天”崇拜观念。据《汉书匈奴传》(上)记载:秦汉之际的匈奴自称象“天”一样广大,匈奴王自诩“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即“孤涂撑犁单于”。匈奴谓“天”为“撑犁”、“子”为“孤涂”、“单于者,光大只貌也,言其像天单于然也”。“撑犁”今译“腾格里”,即“天”。

《后汉书·东夷列传》“(扶余)以腊月祭天,大会连日,饮食歌舞,名曰:迎鼓”。《三国志·魏书·东夷传》载高句丽人“以十月祭天,国中大会,名曰东盟”。《辽史·礼志一》载:“祭山仪,设天神、地神于木叶山。”《大金国志》卷35《社志》载:“金因辽旧俗,以重五、中元、重九日行拜天之礼。”《金史礼志·南北郊》云:“金之郊祀,本于其俗有拜天之礼。”《元史》卷72《祭祀志》记载:“元兴朔漠,代有拜天之礼。”至清代,乾隆朝颁布《钦定满洲祭神祭天典礼》,萨满教的祭天成为满族的主要祭祀活动。以上文献记载整个东亚大陆北部地区均有祭天与天崇拜宗教思想文化,而非仅限于阿尔泰语系诸语族的萨满教。

萨满教的“天”信仰是以崇拜具体的天象开始的。古老的萨满教天信仰既没有超出人类对于天的感观认识,天的信仰表现为对以天命名的某种自然力的恐惧和依赖。这个“天”被看作“上面的”物象及其神秘力量,包括天、日、月、北斗七星、三星、启明星等天体,这里没有占支配地位的个别自然力,天只是其中之一。满族有的萨满文本中记载:天神“蓝天高大,无边无沿”,在萨满祭天祷词中,直呼“高天”、“大天”“苍天”。这种带有更多自然属性的“天”在中国北方诸民族中称作“库克”(突厥语、蒙古语,意即“蓝天”、“天”)、“库克雷”(突厥语、蒙古语,意即“天穹”、“近天”)等。在古突厥民族鄂尔浑叶尼塞碑铭文上,“腾格里”之前有时还冠以“柯克”一词。“柯克”指一切蓝色、青色、深绿色,也指蓝色的天空。“柯克腾格里”即“苍天”。这里天神是与物象相似的符号,是高天、蓝天、大天、穹庐似的天。

萨满教天命观的重要特点。至上神“天”把人间发生的一切看作上天权能和效用的安排与体现。

《蒙古秘史》的“腾格里因吉雅”即天命。萨满教主张人在社会中的状况,是由其生来具有的命运决定的,而命运完全操纵在腾格里神手中。顺从命运的安排,安于现状,是敬神的最重要表现,一切抗争是徒劳的,是危险的。腾格里神是社会秩序的制定者和维护者。[8]

清代文献档案《满文老档·太祖朝》、《清太宗实录》中可见,从努尔哈赤立朝开始,举凡用事、用人、用兵,一概不离“天灵”、“天兆”、“天意”、“天理”、“天助”、“天佑”、“天命”。公元年,努尔哈赤统一了女真各部,建立了“大金国”,俗称“后金”,建元为“天命”。

上天是人间一切的仲裁者。天不只是威力无比的、不可抗拒的自然神,也是经常关心并干预人间事务的至上人格神,它能够辨别善恶是非,并行使惩恶扬善的权力。萨满教强调的天惩与天佑便是如此。

4、“腾格里”一词兼有“天”和“天神”双重含义。

我国古代北方区域操阿尔泰语系各部族语言中,从文献记载来看,最早崇拜天即“撑犁”的,是匈奴;其次是崇拜“腾里”、“登里”的突厥、回纥等,;在之后最为明确的是满通古斯语族诸部族,蒙古人崇拜“腾格里”最为著名。南宋彭大雅《黑鞑事略》记载:“其常谈,必曰托长生天①底的气力……。彼所欲为之事,则曰‘天教恁地’;人所已为之事,则曰‘天识著’。无事不归于天。自鞑主至其民无不然”。这里所说的“天”、“长生天”,即“腾格里”是萨满教的至高神。约翰·普兰诺·加宾尼认为:“他们相信只有一个神,相信他是一切可见和不可见事物的创造者,是世界上的美好事物也是种种艰难困苦的赐予者”。这里所说的“一个神”,指的便是“腾格里”即天神。

四、小结

“古代中国的‘天’这一词,既用以称物质的‘天’,又用来称精神上的‘天’,古代匈奴、突厥、蒙古等部族的‘撑犁’或‘腾格里’也一样。”这里所说的“精神上”的天,即韩儒林先生所说的“天神”。何星亮先生说:古代突厥人和蒙古人的“腾格里”也一样,均为一词两义。……精神和物质的天混为一谈是毫不奇怪的,是很自然的。古罗马人的“Luna”一词,既是月亮,也是月神。古埃及人的“Ra”这一词,兼有“太阳”和“太阳神”的双重意义。

显而易见,中国文化的天命观形成与夏商时期,距今至少有年历史,而以高远得名的天山,诸如“析罗曼山、折罗曼山、时罗曼山、祁连山、贪汉山、汗腾格里山”等则是天山的意或音译名,应该出现于先秦时期,均是古代阿尔泰语系诸语言“天”之词“Tangri”,即天命观中受命于天之天,是古代中国思想文化在西域发生深刻影响的具体表现与象征。当然,这也同时表明天命观之“天”与萨满教之“腾格里”具有东方宗教或哲学思想上的根源一致性,此外最东端为祁连山的西域南山被汉武帝命名为“昆仑山”也应该是同样的文化动因。

“天山的丝路地位与名称的中国文化意涵”原文刊于《新疆艺术》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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