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安德烈》这本书信集名声在外,它是作家龙应台和儿子安德烈三年间互通书信的结集。35封漂洋过海的家书,不仅横跨了新与旧,更横跨了两代人的价值观。在信中,安德烈“有三分玩世不恭,二分黑色幽默,五分认真”;龙应台则“有八分认真,二分知性怀疑”。安德烈对龙应台“嘲笑有加”;龙应台对安德烈“认真研究”。
安德烈十四岁的时候,龙应台离开欧洲,返回台湾,就任台北市首任文化局长。等她卸任回到儿子身边时,安德烈已经是个十八岁的小伙子——坐在桌子的另一边,有点“冷”地看着妈妈。他们是两代人,年龄上相差三十年,中间横亘着东西方文化。
龙应台说:“我知道他爱我。但是,爱,不等于喜欢,爱,不等于认识。爱,其实是很多不喜欢、不认识、不沟通的借口。因为有爱,所以正常的沟通仿佛就不必了。我不要掉进这个陷阱。”于是,母子俩人开始了长达三年的通信。龙应台失去了小男孩安安,但认识了成熟的安德烈;安德烈也第一次“认识”了自己的母亲。
下面节选的是龙应台给安德烈的第一封信。十八岁的儿子对未来充满迷惘,龙应台跟儿子分享了自己成长的小渔村,那个贫穷而缺乏养分的环境,让她学会对弱势的悲悯。同时引起反思:鲜艳多姿的新一代,你们的价值判断和终极关怀是什么?还是无所谓方向,只为自己活着呢?
亲爱的安德烈:
你在电话上听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刚刚赛完足球才进门,晚上要和朋友去村子里的酒吧聊天,明天要考驾照,秋天时会去意大利,暑假来亚洲学中文,你已经开始浏览大学的入学数据……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将来要做什么,”你说,“MM,你十八岁的时候知道什么?”
安德烈,记得去年夏天我们在西安一家回民饭馆里见到的那个女孩?她从甘肃的山沟小村里来到西安打工,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一个月赚两百多块,寄回去养她的父母。那个女孩衣衫褴褛,神情疲惫,脏脏的辫子垂到胸前。从她的眼睛,你就看得出,她其实很小。十六岁的她,知道些什么,不知道些什么?你能想象吗?
十八岁的我知道些什么?不知道些什么?
我住在一个海边的渔村里,渔村只有一条窄窄的马路;上班上课的时候,客运巴士、摩托车、脚踏车、卖菜的手推车横七竖八地把马路塞得水泄不通,之后就安静下来,老黄狗睡在路中间,巷子里的母猪也挨挨挤挤带着一队小猪出来溜达。海风吹得椰子树的阔叶刷刷作响。海水的盐分掺杂在土里,所以,椰子树的树干底部裹着一层白盐。
我不知道什么叫高速公路。二十三岁时到了洛杉矶,在驶出机场的大道上,我发现,对面来车那一列全是明晃晃的白灯,而自己这条线道上看出去,全是车的尾灯,一溜红灯。怎么会这样整齐?我大大地吃惊。二十三岁的我,还习惯人车杂踏、鸡鸭争道的马路概念。
我不知道什么叫下水道。台风往往在黑夜来袭,海啸同时发作,海水像一锅突然打翻了的汤,滚滚向村落卷来。天亮时,一片汪洋,锅碗瓢盆、竹凳竹床漂浮到大庙前,鱼塘里养着的鱼虾也游上了大街。过几天水退了,人们撩起裤脚清理门前的阴沟。自沟里挖出油黑黏腻的烂泥,烂泥里拌着死鸡死狗死鱼的尸体。整条街飘着腐臭腥味。
我没有进过音乐厅或美术馆。唯一与“艺术”有关的经验就是庙前酬神的歌仔戏。老人坐在凳子上扇扇子,小孩在庙埕上追打,中年的渔民成群地蹲在地上抽烟,音乐被劣质的扩音器无限放大。
游泳池?没有。你说,我们有了大海,何必要游泳池。可是,安德烈,大海不是拿来游泳的。再说,沙滩上是一座又一座的垃圾山。渔村没有垃圾处理场,人们把垃圾堆到空旷的海滩上去。风刮起来了,“噗”一下,一张肮脏的塑料袋贴到你脸上来。
我也不知道,垃圾是要科学处理的。
离渔村不远的地方有条河,我每天上学经过都闻到令人头晕的怪味,不知是什么。多年以后,才知道那是人们在河岸上焚烧废弃的电缆;我闻到的气味是“戴奥辛”的气味,那个村子,生出很多无脑的婴儿。
我不知道什么叫环境污染,不知道什么叫生态破坏。
上学的时间那样长,从清晨六点出门候车到晚上七八点天黑回家,礼拜六都要上课,我们永远穿着白衣黑裙,留着齐耳的直发。我不知道什么叫时尚、化妆、发型。因此也不知道什么叫消费。是的,我没有逛过百货公司。村子里只有渔民开的小店,玻璃柜里塞得满满的。
我的十八岁,安德烈,是一九六九、一九七○年的台湾。
你或许惊讶,说,MM,那一年,阿波罗都上了月球了,你怎么可能这样完整地什么都“不知道”?
不要忘记一个东西,叫城乡差距。安德烈,我们家,连电视都没有啊。即使有,也不见得会看,因为,那一年,我考大学:读书就是一切,世界是不存在的。
你也许觉得,我是在描绘一个愚昧无知的乡村,一段浪费的青春,但是,不那么简单,安德烈。
那里头的许多人,尤其是有个性有思想的个人——你以后会知道他们是谁,生活是抑郁的,人生是浪费的。可是整个社会,如果历史拉长来看,却是在抑郁中逐渐成熟,在浪费中逐渐累积能量。因为,经历过压迫的人更认识自由的脆弱,更珍惜自由的难得。
那个“愚昧无知”的乡村对于我,究竟是一种剥夺还是给予?亲爱的安德烈,十八岁离开了渔村,三十年之后我才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明白了我和这个渔村的关系。
离开了渔村,走到世界的天涯海角,在往后的悠悠岁月里,我看见权力的更迭和黑白的颠倒,目睹围墙的崩塌,更参与决定城邦的兴衰。当价值这东西被颠覆、被渗透、被构建、被解构时,我会想到渔村里的人:在后台把婴儿搂在怀里偷偷喂奶的歌仔戏花旦、把女儿卖到“菜店”的阿婆、那死在海上不见尸骨的渔民、老是多给一块糖的杂货店老板、骑车出去为孩子借学费而被火车撞死的乡下警察、每天黄昏到海滩上去看一眼的老兵、笑得特别开怀却又哭得特别伤心的阿美族女人……这些人最原始真实的人使我清醒,仿佛是锚,牢牢定住我的价值。
那“愚昧无知”的渔村,确实没有给我知识,但是给了我一种能力,悲悯同情的能力,使得我在日后面对权力的傲慢、欲望的嚣张和种种虚假时,仍旧得以穿透,看见文明的核心关怀所在。
同时,我看见自己的残缺。生活的美,在我身上是个要时时提醒自己去保持的东西,但它更应该是一种内化的气质吧?它应该像呼吸,像不自觉的举手投足。我强烈地感觉自己对生活艺术的笨拙;渔村的贫乏,造成我美的贫乏。
而你们这一代,安德烈,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网络让你们拥有广泛的知识,富裕使你们精通物质的享受,同时具备艺术和美的熏陶。我看你和你的同学们会讨论美国入侵伊拉克的问题,你们熟悉每一种时尚品牌和汽车款式,你们很小就听过莫扎特的《魔笛》,看过莎士比亚的《李尔王》,去过纽约的百老汇,也浏览过大英博物馆和梵蒂冈教堂。你们生活的城市里,有自己的音乐厅、图书馆、美术馆、画廊、报纸、游泳池,自己的艺术节、音乐节、电影节……
你们这一代简直就是大海里鲜艳多姿的热带鱼啊。
但是我思索的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你们这一代“定锚”的价值是什么?终极的关怀是什么?你,和那个甘肃来的疲惫不堪的少女之间,有没有一种关联?我的安德烈,你认为美丽的热带鱼游泳也要在乎方向吗?或者,你要挑衅地说,这是一个无谓的问题,因为热带鱼只为自己而活?
.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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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儿绘本学堂:因为有你,所以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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